2010/11/27

再見,總有一天

Simply Red - If You Don't Know Me By Now

「いつも人はサヨナラを用意して生きなければならない
孤独はもっとも裏切ることのない友人の一人だと思う方がよい
愛に怯える前に傘を買っておく必要がある
どんなに愛されても幸福を信じてはならない
どんなに愛してもけして愛しすぎてはならない

愛なんか季節のようなもの

ただ巡って人生を彩り
飽きさせないだけのもの
愛なんて口に出して言った瞬間
消えてしまう氷の欠片

サヨナラいつか

永遠の幸福なんてないように
永遠の不幸もない

いつかサヨナラがやってきて
いつかコンニチハがやってくる

人間は死ぬとき
愛されたことを思い出す人と
愛したことを思い出す人に分かれる

私はきっと愛したことを思い出す」──《サヨナライツカ》

再見,總有一天。

「人為何總陷在一連串漫長等待裡呢?」我不只一次地發問,沒有對象。

那天,你我漫步在月夜長堤旁,一把紅底黑圓點的小折疊傘握在你寬厚掌中,從遠處看來一定十分彆扭,微雨沿著傘緣滴在我裸露在外的肩膀凝結成水晶,剔透無瑕,你說你不忍拭去它的璀璨瞬間,索性摟上我的腰間讓彼此能靠得更攏,我看著你剛被浸溼的衣袖,不忍拆穿你。

雨已停歇,我甚至能感覺從傘面透進的皎潔月光,朦朧了地上長曵的剪影,烏雲將星辰釋放,你我都刻意忽視這夜停滯不下的時間,台北不該有那麼多星星不是嗎?即使是偏遠郊區,也該籠罩厚重化不開的憂色不是嗎?為何要給半刻晴朗再煙滅它呢?

「那是為了讓人有等待的理由。」你說。
「人為何總陷在一連串漫長等待裡呢?」我不解。
「因為人永遠有期待。」你把摟在我腰際的手伸向傘外,確認停止的雨勢。
「就像我相信由無限個彼此相愛的明天堆積起來的就是永遠一樣嗎?」我反握住你移開的手掌,長滿粗繭。
「傻瓜,妳就是我的明天啊!」當時的你真的期待這句話嗎?或只是受旺盛地費洛蒙遮挑弄讓你許下這意亂情迷的承諾呢?

入冬了,被摟在懷中的我,緊臨你急促卻扎實的心跳,身體燥熱得不像話,愛若成癮又如何呢?它生性短暫,本該用來沈溺不是嗎?我抵著衣料柔軟觸感,用一致步伐走向提頂。

「嘿!你的心跳一直都那麼快嗎?」我抬起頭對上你堅定的眼神。
「是吧!從現在起它的每次跳動都在加深我對妳的愛。」
不論當下我是否相信這句話,至少,我以為此時此刻我不再孤伶伶。

有一天,我們相愛了,我們分開了,我看著你和別人相愛了,我也和另個你相愛了。

**

枕在你身邊,讓慾望覆蓋我,袒露彼此脆弱、嬌嫩的蕊,互相摧殘。鮮紅色床單上盛開黑茉莉,織成你佔有的渴望,你總說那是最適合我的花「Jasmin Noir」,雪白、羞澀又神祕,一但入夜卻會散發出誘人幽香,像極我靈魂裡本具的矛盾,反覆用純真及性感魅惑著被我邀請進來的人們,你總是埋首在我胸前,擺出略微苦澀的神情喃喃自語著。

「我總是擔憂自己太快失去妳。」你掌心的溫度還停留在我時常發冷的背脊,滑過我身上每寸曲線像在宣示主權,對於你孩子般夢囈總讓我一方面心疼卻也覺得想逃,因為承受不起被愛,亦無法愛人。

「不是說過我哪也不會去嗎?」
「但我能嗅到妳每分每秒都在消失。」

一路上看你棄守,對我的放任欲漸不受控制,如果說你對我只是單純肉體的迷戀未免也委屈,可惜我們都知道終點無論如何都會亦步亦趨隨侍在旁。愛,從半掩的窗外吹進房,它環抱我們爾後遺棄我們,沒錯,那令人發狂的思念,貪婪地激吻、擁抱、愛撫、做愛都是真的。

然而有一天,我們卻什麼也記不起了。

「妳知道嗎?我每天都在作妳要離開的準備。」你顯得無力,微微蜷縮起身體。
「人為何總陷在一連串漫長等待裡呢?」早忘記曾聽過的回答,我只是想問。
「是因為人的慾望永遠不能滿足吧!」
「會不會繁衍慾望的母親正是『滿足』呢?那『母愛』的執著箝制我們的靈魂,所以是逃也逃不了的。」

隔著道潔白水泥牆,一首Simply Red翻唱的老歌滲透過這頭,你先是閉上眼聆聽,隨即轉過身去背對我,床頭那盞精油蠟燭因快要燒乾而開始劇烈煽動,可惜它沒能替你藏住悄然滑落眼角的淚。

所以我們結束,選擇另一種距離等待。

**

爐火上那鍋羅宋湯冒著微恙氣泡,番茄和牛肉經過燉煮瀰漫著偏酸的芳醇,誘發我很久不再為誰跳動的心。你正巧從房間走出,不發一語來到我身旁,和我並肩靠在桌沿聽鍋裡來傳來膨脹又破裂的聲響,宛如正聆聽一場演唱會。

散場時我掀起鍋蓋,裊裊白煙柔化你有稜有角的臉龐,和我倆初次見面的場景雷同,那晚的洋蔥湯醺得我眼眶紅,噙著淚感動喝采,你在對面的椅子坐下,隔著餐桌上的那鍋湯自我介紹。

我開始相信食慾能催化愛與性慾,所以我們才總選在廚房約會,填補彼此不可測的慾望。除了愛,我們無所不談,正因深知愛的不飽滿,所以恣意澆灌,任由它氾濫成災又視而不見。你我牽著手繞餐桌散步,你說我們是逃兵,遠離故鄉的子民不該望想著歸途,寧願隨我四處漂泊,不過漂泊的目的性太強,怕是有一天我們被扼殺,被承諾模糊現在相愛的焦點。

「我們就像浮萍偶然相聚在諾大池塘裡吧!」所以連蜻蜓點水都能迫使我們分離吧!這是我藏在心中未脫口的話。
「與妳邂逅的所有人事物都能比作浮萍,所以我不是。」你把冰箱裡的冷凍豬排放進微波爐中,接著盛起白飯,我則負責把裝著羅宋湯的鍋子端上餐桌。

「我們都是候鳥,就算是分離也能回到相同地方再次相遇。」你率先攪亂凝結的空氣。
「那如果我受了傷、迷了路,你會等我嗎?」我賭氣。
「只要我明白妳還愛我,無論多麼困難,我都會等妳。」
「 人為何總陷在一連串漫長等待裡呢?」我還是賭氣。
「因為妳的愛會昇華卻不會變質,而我的等待不是形式、不是結果,所以不會感到漫長。」

「那你的等待是什麼?」
「是信念。」

炸豬排熱好了,你我向來不喜歡微波食品,覺得它速食,認定它有損一件藝術作品的結構,破壞本然的質感,卻還是選擇向時間和現實妥協,所謂的信念此刻正受到蠶食,隱約成為生命中飄搖的芯,漸漸零落。

但你並沒有說錯,我們是候鳥,棲息在適合的迴圈裡,我對你愛會昇華,成為更雋永的成全,你的等待不拘泥形式、結果,幽幽地跨越生死亦不漫長。

**

是誰在眼前徘徊?誰為我歌唱?我又為誰寫詩?

「活著,人無時無刻要預見分離
孤獨卻是不會背叛的朋友

在愛卻步前,先買把傘吧!
即使被誰深愛著也不可輕信幸福
倘若正無度深愛著誰,亦然

愛像是四季,流轉

足以替生命增色
讓人不至萎頓
而愛,一但說出口
便成了瞬逝的冰屑

再見,總有一天

永遠的幸福並不存在,反之
也不存在永遠的不幸

總有一天,要道聲再見
也一定會有重逢那天

行將就木之人
有人回味自己曾被深愛著
有人則品嚐自己曾深愛過

而我,記憶起的一定是我曾深深愛過。」

你低沈嗓音迴盪在死寂病房,我日夜祈求這天來到,彼岸有等待我的人迎接我,卻怎麼也想不起此刻來到我床前的你是誰,你反覆念誦我為《サヨナライツカ》寫下的譯文,太多深刻的愛戀氣息從你的肢體、表情甚至是聲音流露出來,讓呈現彌留狀態的我更加輾轉。

「你是誰?」我沒問出口你卻回答了,也許都是幻覺。

「一個深愛妳的人。」
「當你將死前還會記得我嗎?」
「我想不會。」
「為什麼?」我對你的回答有些吃驚。
「因為我 一生都陷在一連串漫長等待裡,所以至少在死之前,我想留些時間給自己。」
「 人為何總陷在一連串漫長等待裡呢?」
「那是為了與妳說『再見』,一遍又一遍。」
「可惜你已經不再有機會對我說了。」

「但我還是會說,一遍又一遍。」
「即使我根本記不起你是誰?」

「是啊!『再見,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