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香說

莉香說：「時間唯一帶不走的，是遺憾。」

同個時間、相同的地鐵車廂、一樣的巴士路線和司機，使人痲痹的是窗外一成不變的風景，莉香一如往常搭著大眾交通工具上下班，密閉空間裡人與人緊密地蹭著，嬌小的她習慣不去看別人的臉，而是用身體去感覺另外一個人存在的氣息，靠對方散發的氣味去描繪一個人的容貌。

＊ ＊ ＊

「莉香，有妳的信。」室友純子將紅色的請帖交給莉香，「這是什麼東西啊？卡片嗎？」

「這是台灣的喜帖，結婚時候用的邀請卡。」莉香將喜帖拆開，Kevin的名字和另個陌生女子的名字整齊地排列在一起。

「誰要結婚啊？」

「一個台灣的老朋友。」莉香已經想不起上次和Kevin通Mail和聊Skype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自從畢業後找到工作，她的作息就和Kevin錯開，自然而然就很少連絡了。

純子點點頭走進自己的房間，突然又探出頭來。「對了！今天是七夕，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喔！」

「七夕啊！我完全不記得了。」

「因為妳太久沒交男朋友啦！下次辦聯誼一起來吧！」純子的悶悶的聲音透過房門傳出來。

四年前的七夕莉香離開台灣到日本讀書，Kevin當時負責送她到機場，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曖昧，是在別人眼中只差臨門一腳的關係，但那一腳即便是到了四年後，依然沒來得及捕上。莉香向來是用一段暗戀說服自己對Kevin的情感，她不想去猜測Kevin真實的想法，也許他就是不夠喜歡自己吧！所以選擇不做任何表示。

拿在手上的喜帖意外地沈重，「原來他要結婚了呀！」莉香攤在客廳地毯上，一閉上眼，眼淚就順勢從眼角滑落，並不是因為難過，只是能明顯感受到凸起的酸楚，像擰抹布般。

莉香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有多喜歡Kevin，她從不仔細去思考這個問題，只是在午夜夢迴會想：「如果當時自己能說出喜歡他就好了。」就算結局沒有改變或變得更糟，至少是說出口了，但「我喜歡你」這句話好像一但過了某個時機點以後，就會定期壓上重量不一的石塊，變得越來越說不出口。直到有一天自己會以為不再喜歡對方、少了對方的自己也沒有差別，就當作時間稀釋掉回憶裡的思念，當時因為喜歡而受傷的心情也跟著癒合，卻在每回的再次交會時輕易戳破時間設下的謊言。

腦子裡瞬間集結許多和Kevin在台灣相處的片段，全卡在要不要刪除的點上，事情是這樣的，明知道不可能，莉香還是抱著有天能跟Kevin告白的期望，她潛意識覺得不這樣做就不能將扎在心上的缺憾拔除，這些日子以來，她以為自己已經處於隨時能夠進入下一段戀情的狀態，然而事實上卻剛好相反，她反覆眷戀過去，因為莉香隱約感覺得到最美好的已經歷過，當美好逝去為避免被挖空，所以本能地將自己封閉，原來以為在她回台灣前，事情都不會有改變，現在卻隨著Kevin的喜帖，使原本暢通的出口一夕全被關閉，事情總是會演變到沒有餘地的時候。

擦去僵在兩頰的淚，時間並不會因為沮喪停下，所以人要學會隨時武裝自己，讓自己能隨時出現在他人面前，像是上班時間到了，就得出門一樣。

＊ ＊ ＊

天色漸沈，奔走的樹影墜入日落的彼端，莉香跟著一個男人回家了。在一個除了牛郎織女相會以外就一點也不特別的傍晚，她尾隨一個陌生男人在陌生的站牌下了車，沈默地走在陌生的街道，莉香還沒有機會看到男人的臉，只是單純被他的味道吸引罷了。她想起純子曾經說過女孩子會在任何情況下愛上另外一個人，可能只是不經意的四目交接或擁抱；可能是不小心瞥見那人認真工作或思考的神情；可能是不知不覺中養成的習慣或依賴，所以容易陷入意亂情迷的氛圍，莉香頓時替自己跟蹤狂舉動找到理由，但這已經是她恢復理智後的事情了。

在男人走進一棟四層樓的公寓，一閃神消失在莉香眼前，她趕緊依尋著腳步聲上樓。關門聲停在三樓，莉香跟著停在三樓的迴廊，C室的燈光適時亮起看起來像是對莉香招手。她緩緩移動到門前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但為什麼要敲門呢？

大門旁的窗戶沒有關好，男人的身影在細縫中若隱若現，莉香終於看見男人的臉，和想像中的相差不遠，完全符合莉香喜歡的類型，但她卻毫不遲疑的選擇離開，最後莉香的七夕夜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唯一不同的是她走了一段自己平時不曾走過的路，還替自己買了一朵溫暖的黃玫瑰放在床頭。

莉香說：「我只是想有個人能摸摸我的頭說：『辛苦了，我知道妳很努力了。』，然後我意識到，這句話我得學會自己和自己說。」

「不覺得這是另外一個遺憾嗎？」我問。

莉香說：「也許吧！但當我看見他的臉，才知道只有遺憾能讓時間停住，停在最美好的時候。」

當時莉香的笑容，是我看過最美的。




後記：
一直到了下午才知道今天是七夕，就臨時決定寫個無聊的故事給送給今天和我一樣沒事待在家的人看，聽起來好像有點悲慘，但是人都會習慣的。只是下次這種節日還是不要讓我知道比較好，知道太多…想得就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