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31
16:9的青春(三)
潔如無法抑止對流浪的渴望,卻也不明白自己是「愛流浪」還是「只能流浪」。她第一次意識到流浪是一種慾望,就決定察看這兩個字真正的意思,畢竟要找一個詞當自己一生浪漫的宿命,總是不能太過隨便,那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
「流」作為動詞的解釋有移動、散佈、放逐、放縱之意,作為形容詞又可說是來往不定的、快速通過的、意外的、沒有根據的;「浪」作為形容詞當作放蕩不拘,變成副詞時又能作為虛妄、輕率。當蘇軾把「流浪」放在一起,它從此開始飄泊沒有居所。
夕陽像要沈寂在河面閃動的曜光之中,順應水流消失在同一個點上,如果「流浪」只作為一個名詞,也說得過去吧!或許意象還更鮮明些。潔如坐在河堤旁的階梯看河,應該說她喜歡感應河潛移的律動感,其實不只是河,任何變幻不定的景色都吸引著她,特別是自然景色,什麼河川、海洋、天空、雲朵和風的吹拂,看似瞬息萬變實則蘊含厚實的穩定力量,那是得深掘「流浪」字面意義之後才能找到的寶藏。
「我希望能給妳安定的感覺。」潔如的每任男朋友都這樣對她說, 彷彿在爭相挑戰,她自己當然也冀望有天能感受到他們口中的那份安定,又或者說潔如始終相信有一個人能真正給予她不在流浪的理由。然而事實上所有美好幸福都讓她如坐針氈,她簡直不能忍受感情即將要變質的瞬間,只好每次都倉皇失措的逃開。
「為什麼不讓我去載妳呢?」男友A說。
「因為我想散步回家啊!」
「很遠耶!起碼要走上一個小時,而且現在很晚了,妳一個人走很危險。」
「但我想散步回家,就是想散步啊!不然你陪我用走的。」
「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
「妳生氣了?」男友A顯然無法招架潔如的倔強和任性。
「我沒有,真的沒關係,我可以自己走回家。」潔如不明白為什麼男友A總是抓不到重點呢?她的重點只是想走路,如果對方不想走也能有很多方式啊!例如騎車跟在旁邊或是閉上嘴安靜地等她回家。一個連「散步重要性」都不明白的男朋友怎麼能給她安定呢?任何時候都察覺不出她生氣的男朋友卻常常在莫名其妙的時間點認為她在生氣,「世界」本身一定具有惡作劇的潛質,像是愛情發生那樣,所以潔如離開了。
「妳實在太任性了,這是因為妳還年輕,所以不用考慮太多,沒有包袱。等妳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年長潔如十歲的表姊這樣對她說。可惜即便過了十年,在這方面她沒有任何長進。
男友A不是第一次抓不到重點,只是這次恰恰抵達預設的刻度,事情就結束了,潔如還愛他嗎?不愛了。也許昨天還愛、上個鐘頭還愛、十分鐘前還愛,但現在就不行愛了,比今天生氣難過的時候多得是,但結束這件事,真的過分簡單。
但事情也可能更簡單,像是潔如實在太愛散步了,散步某種程度和流浪很像,讓自己的身體有規律的移動,速度又剛剛好能留意周遭所有的訊息,到下個轉角前有充分的時間決定要不要轉彎或是乾脆換個路線去冒險,想停哪就停哪完全沒有顧忌,是一種最廉價又方便的流浪。
太陽已經完全下沈,天空仍留著餘溫,像是不捨情人離去的纏綿,當顏色逐漸暈染出更大範圍的漸層,氣溫就會驟降,劃開隨時會脫落的裂痕,轉眼間什麼也沒有留下,潔如站起來拍拍褲子,打算沿著河堤散步回家。
「這次去遠一點的地方好了,最好是冷一些。」潔如和妍妍打著MSN,其實她看不見對方表情的時候會不安,卻被迫習慣身處這樣的不安。
「越冷會覺得自己越孤單耶!」
「是嗎?也許跨越了孤單,就可以不愛了。」
「少來,在跨越之前你就會隨便找個男人陪了。」
「或許喔!」
「這樣也好啦!總不能一直愛著沒有結果的對象。」
潔如靜默坐在電腦前,不禁悲傷自己難道已經到隨便找人陪的年紀了嗎?但這個想法實在太天真了,因為「陪」比「愛」要難太多了,而這十年唯一的改變是連愛與不愛都更難了。潔如想十年前的自己也許已經在孕育一個老去的靈魂,馬上就會碰到盡頭了,這絕對不是像表姊說的那樣,只是包袱與年紀而已。
「孤單其實很貼心的啊!只有它會永遠陪在身旁。」潔如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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