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3/21

天使夜未眠


Blonde Redhead - 23

關於這個世界毀滅之前我能給予你的承諾,都是虛假得不能再虛假。

但我還是說了,你也對我說了一些,可惜很快地在我耳邊轟隆隆一聲就消失了,任何稱得上具體或有意義的徵兆都沒留下,甚至連為什麼要說得源由都再也找不到。爾後我看見自己背著一只行囊離開,往充滿螢綠光芒的彼岸直直走去,那片除了光什麼都沒有的荒蕪使我目眩神迷,辨別不出地平線,一道道光束奇異地扭曲成各式線條,柔軟而奔放。

天使(請容許我暫時這樣稱呼祂,儘管我沒有任何信仰)來到我身旁,和教堂玻璃與牆上的形象不同,沒有翅膀,也沒有一頭金黃的卷髮,更沒有渾圓的白嫩身形,它只是漂浮在半空中用裝滿閃爍的大眼打量著我,靜靜盤旋在我左右。我想,在我抵達目的地之前至少不是無止境的孤單。這個想法讓我大大鬆了口氣,至少此時此刻我不是一個人,在這段沒有時間概念的旅途。

當時,我並不知道伴隨祂出現的是「永遠」,是誰也無法阻止的離開。

原來所謂的逃走是個無稽之談,從未有所依附的關係也談不上道別,我教唆我的生活,安置在一個家庭、一棟樓、一個圈子、又另個家庭、另棟樓、另個圈子,直到有天揮揮手、閉上眼,所有交集停止運作,這座舞台流不出幾滴淚連零星掌聲也擠不出,人向來不過是自己活,儘可能活得像樣,去符合不同自以為的虛偽標準,融入其中感覺活著的快感。當人有嘴巴高喊幾聲個人主義,說是活得荒謬孤獨,高傲地不可一世彷彿看盡世事蒼涼,能懷著幾分無欲無為的情趣,終究也是枉然,因為我只是一場空洞的存在。

我任由思緒在一路上沸沸揚揚,它們爭先恐後侵略我衰弱的神經,像在替自己拔寒毛,敏感、疼痛、搔癢。祂終於開口說話:「妳要去哪裡?」雖然實際上祂並沒有開口,只能看從祂眼底看到疑問形成以及聽見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音,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確定這句話為祂所說。

「我無法回答祢的問題,我能做的只是不斷往前走,直到接近遠處的光。」

「但事實上並沒有妳說的光啊!」

「是嗎?那也無所謂,我只是想往前走,背著我的包包。」

「即使包包裡頭什麼都沒有嗎?」祂揚起微微戲謔的嘴角,眼神卻透著憐憫。

「怎麼會是什麼都沒有!這包包裡裝著『承諾』,雖然我一個都不相信,卻都有好好蒐集起來。」我突然覺得所謂的「天使」其實異常邪惡。

「如果沒有相信,『承諾』就不再有力量,它會變成一塊塊空心卻沈重的殼。帶著這些殼妳哪裡也去不了啊!」

「這些我都知道啊!我明白我背著的是叫『承諾』的『謊言』,很重卻無用,但如果不把它們都壓在身上我就無法貼著地面行走,也無法設定任何對象去交往,只能隨風飄盪,不會和誰有任何關係。」

「那妳已經有對象了嗎?」

「也許曾經有吧!」我不確定過去在生命中可被稱作「對象」的每個人,家人?友人?愛人?「但至少我們都有過承諾,所以我可以把他們裝進我的包包裡,連同各式各樣滑稽的謊言。」

「好吧!那妳可以繼續往前走了,不遠處會有個出口,從那裡轉彎就會到妳應該待的地方了。」

「不不不,我不要出口,我想去的地方是沒有盡頭的,好比接近眼前的那道光。」心想好不容易來到這了,怎麼可以輕易放棄。

「但妳背著包包是『永遠』到不了的啊!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求求祢讓我留在這裡,我只想背著包包走一條『永遠』到不了的路。」感覺到有淚滑過臉頰,溫溫熱熱的,像某個人有酒渦的笑容。

「如果妳想要懲罰自己我是不反對,但當妳抱著如此決心時『世界』會用最嚴厲的方式將妳拋棄,知道嗎?」

「我知道,因為在『這個』世界毀滅之前,我早就被一次又一次的拋棄了。」

「但我說的不是『這個』世界,單單只是『世界』而已。」

「好吧!無論如何謝謝祢的忠告,我得趕路了,能和祢走一段路真是幸運。」

「也許我還會回來,在妳丟掉包包的時候。」

「當我能抵達下個『永遠』時,或許我會這麼做。」

一陣風將祢帶離我的視線,「幸好還有風。」我想著。

關於這個世界毀滅之前我能給予你的承諾,都是虛假得不能再虛假,但我還是說了,你也對我說了一些,我把它們裝進包包裡背著,直到再也走不動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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