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3/30
咖啡與白開水
三點了,闔上手中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起身倒了杯水,我望向透明玻璃門旁靠窗的座位,她還是沒有出現。
「生日快樂。她還是沒來啊!」Amy送來一塊蒙布朗和咖啡。
和兩年前的今天一樣,當時為了完成一部長篇小說找到這裡,從此以後每天下午我都待在這間位於巷內的「海洋」。Amy是這裡的領班,兩年多前她還是新進的服務生,因為不小心打翻我的咖啡意外地跟我熟識起來,得知那天是我生日之後在當天自掏腰包招待我店裡的蒙布朗當作禮物,蒙布朗和白開水女孩恰巧在同一天走進我的「海洋」。
「謝謝!」接過蒙布朗,「我想她不會出現了。」我回應著Amy。
其實我並不喜歡蒙布朗,我卻不曾告訴Amy栗子奶油對我來說太甜了,蒙布朗的底座是空洞的蛋白餅,上面擠上鮮奶油和栗子奶油,整體口感很不紮實,比起蒙布朗我反而喜歡年輪蛋糕或蛋糕捲實心的感覺。我想Amy一直視我為稱得上朋友的熟客,不過這種類型的關係卻最令我頭痛,卡在說不出真心話又不能不應付的程度。記得那天我略微痛苦地吃著過甜的蒙布朗順便打量店裡的客人,白開水女孩在這時走進店裡,敲響門口掛的風鈴,她穿著全白的連身洋裝,搭上毫無特色的五官和特別白皙的皮膚,像張白紙。
我覺得自己一定在另外一個時空中見過她,在輕盈而飄忽的記憶中映著花白印象,但後來想想她存在的意象很可能只是瞬間刷白的記憶,並不真實存在,坐在窗邊的她像是隨時會消失的累贅品,彷彿會將時間軸傾斜一般不真實。但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她的舉動,她向Amy點了杯咖啡後又替自己倒了杯白開水,當咖啡送上後她卻要求Amy將咖啡放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剛開始我以為她在等人,事實上她在「海洋」待了三個小時後離開,沒有人碰過那杯咖啡,包括她自己。
白開水女孩和我一起變成「海洋」的熟客,每天下午三天準時報到,為空氣點一杯咖啡、替自己倒白開水,拿出自己準備的書籍閱讀,晚上六點離開。不過她比自己更有原則,她從不和Amy說多餘的話,只說一句:「一杯藍山咖啡。」到後來甚至連這句話也省了,Amy兩點五十五分便開始煮咖啡,並在她倒完白開水坐下後送上。
我一直固定坐在「海洋」最隱密的牆角沙發區,而她固定坐在最顯眼的窗邊,漸漸我開始想知道她都看些什麼書?為什麼替空氣點咖啡?然而後者的答案和她選擇書籍的類別一樣沒有邏輯,《怨女》、《海邊的卡夫卡》、《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與腦對話 : 腦呼吸啟動生命能量》、《條碼的祕密》、《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西藏生死書》……。好幾個月過去我才發現,也許她不介意手上拿著什麼書,更不在意書的內容和自己是不是對這本書有興趣,她要的只是一種形式,把咖啡、白開水、閱讀連結成儀式,可能關乎自己對他人的承諾、實驗或塑造在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不論答案是什麼,她都用自己幾乎模糊的表象影響著她生存空間裡的人事物。
就在去年的今天,白開水女孩消失了。我總覺得她很適合拿來填補時間的空檔,她活在我不經意的時間中卻很真實地佔據時間密度,最後離開的方式卻不具任何痕跡,才發現空檔其實沒有因為被填補而消失,只是被暫時遺忘而已。然而我卻因為她的消失陷進時間失衡的狀態,即便她並未針對我做出任何舉動,也能形成制約的力量。空氣稀釋她遺留下的咖啡餘味,我竟無法釋去之後的淡薄,每天下午三點替自己點上一杯藍山咖啡再替空氣倒一杯白開水,長篇小說早就已經完成了,我卻離不開「海洋」,當身體一部份在自己極為熟悉的場域中遺失卻絲毫沒有頭緒,又怎能帶著殘缺的自己離開呢?我以為白開水女孩的輕沒有重量所以不用防備,沒想到她卻使我的生命超過載重的負荷。
後記:
這個極短篇除了「我生日」之外,都是虛構的。看到這個徵文題目「咖啡與白開水」覺得很有趣,想說自己可以寫點什麼,很久沒寫小說了…雖然這也稱不上小說,總之當作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囉!
今天是23歲的生日,去年的願望沒有實現,卻又許了新的願望,如果不預備實現願望,人又為什麼許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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